自那之后，李离跟随赫列娜一行人先是离开山区地带进入平原，之后又走了一段路，便迈入了菈菓草原。
五人白天赶路，傍晚搭营休息，在草原上时而骑马时而步行赶了整整七天的路，却还没走出这片草原，这不禁令李离感到有些困惑；但四人一路上驾轻就熟地凭着石标和星月辨识方向，习以为常地前行的模样，又令他打消了想询问他们是否迷路了的念头。
草原上地广人稀，除了无边无际的青草和一碧如洗的天空外，便只有白色的羊、黄色的马和黑色的牛，以及远远传来的牧人苍凉的歌声。有时赫列娜他们也唱歌，那往往发生在傍晚时分一行人顺利搭好了营地备好了美餐的时候；他们围着篝火坐下，在漫天繁星和一弯银月的庇护下，怡然自得地合唱着。大多时候，他们唱的是令人感到温暖并心生喜悦的祝歌，但有时也唱悲伤的歌，那又是另一种感受了，是一种让人一听便沉浸其中，为歌者心中的孤独和哀伤动容的旋律。尽管李离一路上向他们（主要是向脾气好的赫列娜）学了不少杜洪语，但还远远没到连完整的歌曲都能听得懂的程度，即便如此，这些不知名的歌曲却深深地打动了他，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Si la meta li
fonte，ne scia gure
nula，monte fa ya
fa rira，oto co sa ria~”
李离轻轻地唱着不知其名也不晓其意的歌曲，漫步在这菈菓草原乃至整个特拉维尔大陆上最著名的湖水旁，思考着这一个月来所发生的种种。
作为隶属于中央情报局的特工，他在收到一道内容为参与某项科学研究的语焉不详的命令后便立刻动身前往西部的荒漠，并借助定位系统成功抵达了某处离地1.8公里的地下研究室，协助一位代号为萝丝的女人开展这项研究。话虽如此，这个女人除了在碰面的第一天向他问了几个问题外，便再没有和他说过话，更别提什么协助研究。几天后，他收到后续命令，尽管上司冠冕堂皇地对他说了一大段话，但要表达的不过是“你作为时空旅行的科研材料被选中了，为此自豪吧”这样简单的意思罢了。
“为什么选中我，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为什么要说服我，既然不相信我，又为什么不派人将我押送过来？”面对自以为只在心中思考着这些问题，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想法的李离，那个女人这样不问自答地对他说道：“人类，也是我研究的一部分。”
她自鸣得意又深信不疑的样子让李离觉得很有趣。
作为特工，他参加过无数任务，见过无数人，绝大部分成功，极小部分失败，和每个人交谈，又将其中的一部分人一个接一个地利用或杀死。尽管如此，像她这样目中无人的人也是他生平仅见。
时空旅行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实验，据他所知，尽管科学界有过将非生命体和动物成功传送的先例，但在传送活人方面，还未曾取得过任何进展。不是没有进行过实验，仅仅因为伦理方面的抨击就真的拒绝进行这样意义重大的实验，这个世界还没有简单到这种程度。没有成功的案例，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所有实验都失败了，换句话说，所有被作为实验材料投入时空旅行研究的人都死了。
没有人想死，包括在中央情报局内部被称为“冰人”的李离。他可以也理应选择将这个女人杀死，然后逃脱升天，不管能活多久，哪怕几天甚至几个小时，也好过在这地下实验室为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愚蠢透顶的实验乖乖受死。
不，把视野再放宽点，更开放性地思考这个问题吧——为什么自己至今为止都没有思考过逃离这种生活？不是在说这有没有可能成功，而是在问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的意愿。
为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最终选择了——如果随波逐流也可以称作一种选择的话——接受这个实验，无比合作地接受体检，详细回答一切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问题，最后又安安稳稳地躺在机械舱内，说着“我完全自愿”，迎接一趟九死一生的旅途。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或许是上一次任务让他觉得很累，又或者是这十几年来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磨去了他对于自己身为一个人的认知，也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觉得有趣。总不会是因为忠诚和爱国吧，开什么玩笑。
他曾想问的，在最后的那一刻，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逃走，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不会逃走，向那个目中无人的女人；但终究没有问出口，也永远不会有机会问出口了——因为这里是异世界。
第一天他就知道了。
因为虽然有月亮，却没有北极星。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但他可以确定自己绝对不在地球。
无论如何，自己还活着，但又能怎样呢？
月光下，草浪犹如碧海中的清波，随风摇摆着传来某处不知名的花香；随风而来的，还有听见了李离孤独的吟唱后，充满温情的对答：
“Si la viva li
rona，qu scia belle
via，monte fa ya
fa rira，oto mo sa
fia~”
李离回过头去，见到赫列娜站在上风处，在强风中单手轻压着那头如星光般灿烂的金发。卸去了盔甲的她此时仅穿着轻便的马服，在月色的映衬下露出柔和的微笑，倒映着月亮的湖光闪动在她脸上，平添几分难以言喻的神秘感。在她身后不远处，是刚刚燃起的篝火，不必细嗅，也能闻到美肉的芳香。
“李离，吃晚饭了，你怎么自己跑那么远。”
她笑着向他招呼道。
但李离却只是坐在那儿，皱着眉头看着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又或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你听不懂吗？”
赫列娜皱了皱眉，呆看着自己得意的“学生”。
沉吟片刻后，
“不，我听得很清楚。”
李离起身向她走去，两人一前一后返回营地。
夜幕遮挡下，没有人注意到李离嘴边扬起了一抹奇异的微笑，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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